時勢造英雄,有一些人波瀾不驚幾十年,但在遭遇天下鉅變的時候卻能爆發出驚人的力量。
宋朝有虞允文,明朝有于謙、袁崇煥,這些人都是徹徹底底的文臣,本來應該只能舞文弄墨,沒想到國家遭逢大難,他們搖身一變居然成了指揮千軍萬馬的統帥,扭轉了乾坤,改變了歷史。
這就叫“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
唐朝的張巡本來只是一個小小的縣令,芝麻大的小官,名不見經傳。
但,安史之亂改變了他的人生。
譙郡的太守楊萬石投降了叛軍,他要求手下的真源縣縣令張巡也投降。
張巡不肯,招募了一千多的精兵,投奔了雍丘的賈賁。
公元756年,農曆二月十六日,叛軍將領令狐潮率領精兵進攻雍丘。賈賁戰敗被殺。
自從這時候開始,張巡成了雍丘的主將,開啓了他輝煌的後半生。
張巡將敵人的進攻打退,然後把賈賁的人馬全部接手,積極修築防禦。
三月初二,令狐潮、李懷仙、楊朝宗、謝元同等叛軍將領進攻雍丘,兵力四萬人。
雍丘城內人心惶惶,因爲敵軍兵力太多了,小小雍丘恐怕難以抵抗。
張巡說:叛軍的賊兵都是精銳,肯定輕視我們,我們應該出其不意突擊他們,一定能取得勝利,挫敗了他們的銳氣之後,再守城就容易了。
張巡用的是先戰而後守之計,是守城戰中常用的。三國時期張遼就曾採用這種方法。東吳率領十萬大軍進攻合肥,張遼選了八百個壯士主動出城突擊孫權,獲勝之後再退回城內堅守。孫權最終徒勞無功,撤走的時候還差點被張遼俘虜。
張巡雖然是一介書生,卻勇氣超凡,有大將的風範。他挑選出一千人作爲突擊隊,分成好幾個小隊。
叛軍正耀武揚威地殺過來,本以爲憑藉絕對兵力優勢,可以直接踏平雍丘。沒想到張巡身先士卒直撲叛軍。
叛軍被打得大亂,退了回去。
第二天,他們重新集結重兵,將雍丘城團團圍住,用投石車轟城牆。
這種投石車威力很大,能投擲很大的石頭,而且叛軍此次動用了一百多架投石車,聲勢非常驚人。
雍丘城城牆損壞嚴重,張巡命令士兵用木柵欄填補城牆的漏洞。
一頓狂轟之後,叛軍開始發動士兵登城。張巡用茅草紮成粗繩子,浸透油,點燃後去燒登城的叛軍,叛軍遇到很大困難。
在張巡這樣的頑強防守之下,叛軍很難找到機會。
但張巡還不滿足於此,他時時刻刻觀察着敵軍的陣型、防備,只要看到有機可乘的,就立刻派兵出城突擊。
在夜間,張巡也不放鬆,不斷派人從城樓上拉繩子下樓,偷襲叛軍。
在張巡的眼裏,這場較量真正較量的根本不是兵力,而是毅力。
張巡的士兵天天睡覺的時候都穿着盔甲,隨時準備作戰,身上有什麼傷病也照樣上陣。
就這樣,叛軍圍攻雍丘城六十多天,大大小小打了三百多仗,雍丘城巋然不動。
叛軍徒勞無功,而且沒有破城良策,只能退兵。
張巡立刻追擊,斬殺叛軍的胡兵兩千多。
五月,令狐潮又來了。
這個令狐潮本來也是唐朝的縣令,和張巡的關係不錯。張巡是真源縣令,令狐潮就是雍丘縣令。安史之亂後,令狐潮投敵了,但在外出的過程中,賈賁和張巡把雍丘佔領了。所以,令狐潮不甘心,他要奪回屬於他的地盤。
在經歷了上一次的強攻之後,令狐潮感覺到張巡的守衛太過堅固,於是轉而採用誘降策略。
他跟張巡一個在城上,一個在城下,兩人敘舊。令狐潮說:天下已經發生大的變化,唐朝大勢已去,你還堅守着這小城,是爲誰盡忠呢?
張巡義正言辭:你以前自詡是忠義之士,今天你的行爲,對得起忠義二字嗎?
令狐潮無言以對,只好退兵。
但退兵只能是暫時的,進攻是不可避免的。令狐潮很快就繼續圍攻雍丘。兩軍打了四十多天,令狐潮還是不能攻克。
此時天下的形勢正朝着叛軍傾斜,安祿山攻破了潼關和長安,唐玄宗李隆基逃往蜀中,叛軍聲勢震天。
雍丘城被令狐潮圍困,早已跟外界隔絕,不知道形勢變化。
於是令狐潮再生一計,他寫信給張巡,說:皇帝都已經跑了,你們還在堅守有什麼意義?
很顯然,這對於張巡這樣的人沒什麼作用。但令狐潮相信,不是每個人都有張巡這樣的毅力。
果然,雍丘城內部產生動搖。
城內的六個將領勸張巡:我們力量敵不過敵人,而且皇上也不知道是不是還活着,還不如投降吧!
張巡感覺到城內人心浮動,這樣下去,後果不堪設想。他必須要在最短的時間內穩定人心。
張巡不動聲色,同意投降。
第二天,他把皇帝的畫像搬到大堂上,召集所有的士兵跪拜,大家哭成一片,泣不成聲。
此時,張巡把六個勸他投降的將領抓到堂前,大罵他們忘恩負義後,全部斬首。
從此之後,全體兵民再無人變節。
令狐潮的攻心之計沒有成功,繼續強攻。
這次作戰中發生了一個非常傳奇的事情,叫做“草人借箭”。
在令狐潮接連的進攻之下,雍丘城的箭都用完了。
張巡紮了幾千個草人,給它們包裹上黑色的衣服,在夜間用繩子放下城去。
叛軍士兵以爲是張巡又來夜襲,趕緊射箭,射了很久才知道是草人。
張巡一次性從草人身上收穫了幾十萬只箭。
這個故事簡直就是《三國演義》中諸葛亮草船借箭的翻版,但諸葛亮草船借箭是假的,而張巡的草人借箭卻史有其實。
此後張巡每天夜裏都玩這一套,叛軍當然不會再次中計,一笑了之。
沒過多久,張巡選了五百個死士,從城樓上下去。叛軍以爲又是草人,不以爲意。
這五百死士趁着敵人麻痹大意的時候,衝入敵營,一陣亂殺,叛軍大亂。令狐潮失去了對全軍的指揮,而且不知道敵軍到底有多少人,只好燒燬了大營,撤退。
張巡追擊了十幾裏。
得知真相後的令狐潮非常憤怒,自己的幾萬大軍居然被五百個敵軍打成這樣!他增調兵力,再圍雍丘。
張巡派手下將領雷萬春在城樓上跟令狐潮對話,叛軍突然放箭,雷萬春臉上連中六箭,但他卻一動不動。
令狐潮又以爲是木頭人、稻草人之類的,就派人去問。
得知真相後,令狐潮大驚,他跟張巡說:剛纔看到雷將軍這樣的情況,我才知道原來你的軍令這麼嚴厲,但是天道已變!
張巡喝道:你連君臣父子的道理都不懂,你懂什麼天道?
不久後,張巡又一次發動夜襲,斬殺一百多人,擒拿將領十四人。令狐潮撤走。
令狐潮極爲鬱悶,他想不通爲什麼會這樣!張巡手下不過幾千人,居然能夠奇計百出,戰無不勝。
令狐潮已經失去了信心,他預感到,只要張巡活着,他永遠都不能成功。
但他又別無選擇,他的任務就是拔去張巡這顆釘子。叛軍首領安祿山必須要除掉張巡,否則兵力不敢輕易南下進攻江淮地區。
令狐潮退回陳留,苦思冥想,到底怎樣才能拿下張巡。
實際上,他永遠都做不到。因爲這場戰爭最需要的東西叫做決心。這樣東西的比拼,令狐潮早就輸了。投降就是最好的證明。
令狐潮撤圍之後,雍丘城恢復了交通線,形勢大爲緩和。
這是令狐潮不能容忍的,雖然打不下,但也絕對不能讓張巡得到外界的補給。
令狐潮派七千士兵屯守在白沙渦,隔斷雍丘的補給線。
張巡再派人夜襲,大敗叛軍。事實證明,令狐潮的士兵是守不住的。
但令狐潮不信邪,他派四百人去救援白沙渦,正好遇到了得勝歸來的張巡軍。張巡軍士氣非常高漲,將他們都生擒。
對待這些俘虜,張巡區別對待。他把胡兵和北方來的人殺掉,而附近被臨時脅迫加入叛軍的百姓,張巡全部釋放。
張巡此舉產生化學反應,十天之內,一萬多戶百姓從叛軍那裏投奔了雍丘。
八月,叛軍河南節度使李庭望決定親自去看看,張巡到底何許人?他帶兵兩萬人,一連攻克了兩座城市,然後連夜靠近雍丘,離城三十里安營紮寨,企圖再次切斷張巡的補給。
張巡趁他們立足未穩,率領三千精銳夜襲。由於經常採用夜襲戰術,張巡對此極爲精通,他的士兵在夜間都是採用短兵器,有利於近身交戰。
所以,經過精心準備的張巡在還未開戰的時候就已經佔據優勢,這一交戰,叛軍大營被連根拔起,死傷超過一半。李庭望率領殘軍狼狽逃走。
張巡在和叛軍的戰鬥中已經由起初的絕對劣勢變得逐漸佔優。叛軍從一開始的大舉圍攻,到現在只能以切斷補給爲目標。而張巡越戰越勇,屢屢率軍出戰,大敗叛軍。
十月,不甘於失敗的叛軍將領令狐潮和王福德又來了,這次他們的兵力爲一萬多人。
張巡直接迎擊,大破叛軍,斬殺幾千人。
十二月,令狐潮又率領一萬多人進攻。大營剛剛扎穩,張巡果斷出擊,再次大破敵軍。
令狐潮、李庭望進攻雍丘將近一年,不僅一點攻克的跡象都沒有,反而被多次打敗,士氣非常沮喪。
最後,他們改變思路,調集幾萬重兵,在雍丘的北面建了一個城。這個舉動意義非常重大。張巡非常擅長的突襲只能夠針對營寨,而難以針對城池。所以,這個城建好之後,叛軍就時時刻刻監視着張巡,張巡的糧道補給也產生了很大困難。
叛軍繞開雍丘,把周圍的魯郡、東平、濟陰都攻克,要使雍丘成爲孤城。
叛軍將領楊朝宗率領兩萬兵力進攻寧陵,即將完成圍困雍丘的最後一步。
張巡意識到,一旦成爲孤城,可能會被困斃。他果斷放棄雍丘,前往寧陵,與睢陽太守許遠聯合。
兩軍會合後,跟叛軍將領楊朝宗大戰一天一夜。叛軍大敗,被殺一萬多人,汴水裏塞滿屍體,水流不通。楊朝宗趁夜逃走。
張巡以戰功被唐朝封爲河南節度副使。
雖然最終雍丘還是陷落了,但張巡的選擇絕對正確,他以長遠的戰略眼光出發,保留有生兵力,抓住時機與許遠合兵,爲將來的睢陽之戰打下了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