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艾薩克·巴甚維斯·辛格的《市場街的斯賓諾莎》應該是二十世紀偉大的短篇小說之一了。它講述了一位年老的學者奉獻一生去致力於斯賓諾莎的偉大著作的研究。主人公菲謝爾森博士失去了他的圖書館工作, 而且像他的英雄斯賓諾莎一樣, 因爲異端觀點而被逐出了他所在的宗教團體。從此他坐在閣樓上輕蔑地往下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羣，並把自己的日夜奉獻給了孤獨的學術研究。在夜晚的時候，他用望遠鏡眺望天空來驗證大師的智慧。
有一天，菲謝爾森博士病倒了。他的鄰居——一個從未受過教育的“老姑娘”去照顧他，並促使他恢復了健康。即使是優秀的醫生也沒辦法準確地說出他恢復健康的原因。而且最終，他們結婚了。結婚當晚，在一場絕無僅有的熱鬧氣氛褪去後，他擡頭看了天空中的星星並且低語道：“神聖的斯賓諾莎，請原諒我。我已經是一個愚人了。”他已經瞭解到，生活中有許多東西比那些困擾他幾十年的理論推測來得更有意義。
現代物理學史上擁有另一個菲謝爾森故事的版本——他就是保羅·狄拉克。我第一次知道狄拉克是在物理課上，後來我通過在研究人類性行爲的金賽研究所的服務和開設的關於性與愛的課程，重溫了他的生活和遺產併爲此感動。
保羅·狄拉克
一個才華橫溢卻性格古怪的人
狄拉克於1902年在英國的布裏斯托爾出生，他是20世紀繼愛因斯坦之後的第二位最重要物理理論學家。他畢業於劍橋大學，並在那裏完成了第一篇關於量子力學的論文。此後不久，他便寫出了物理學上最著名的理論之一——狄拉克方程，這個理論正確地預測了反物質的存在。狄拉克在調和愛因斯坦的廣義相對論和量子理論的問題上比其他科學家所做的貢獻多得多。1933年他成爲了諾貝爾物理學獎史上最年輕的理論物理學家。
保羅·狄拉克獲得諾貝爾獎的時候，在大多數人眼裏，他就是一個極其單調而且毫無吸引力的存在。正如在格雷姆·法米爾的精彩傳記裏所詳述的——最奇怪的人：在這篇文章中我側重了保羅狄拉克的隱祕的生活，正如神祕的原子般，狄拉克完全是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沉默寡言的人。讓他說出哪怕是一個字都幾乎是不可能的，因此它的同事開玩笑說他創造了人類講話速度的新的衡量單位——狄拉克單位，相當於每小時只有一個字。
狄拉克是那種“從來不說一句話也不會說話”的人。法米爾形容他完全沉浸於自己的工作，對他人和他人的感受毫無興趣，甚至完全缺乏同情心。並把這個情況部分歸因於狄拉克所受到的殘暴的教育，因爲狄拉克的父親對他講話的每個錯誤都會狠狠地懲罰他，導致了年輕時期的狄拉克採取了儘量少說的策略。
狄拉克具有社交困難的問題，還表現出對異性沒有興趣。他的一些同事甚至懷疑他可能完全沒有那方面的感覺。法米爾回憶說，有一次狄拉克和著名的物理學家沃納·海森堡同在爲期兩週的從加利福尼亞到日本的巡航上。熱衷於社交的海森堡充分利用了這次旅途的機會與異性相處，像和美女們跳舞。狄拉克覺得海森堡的行爲很讓人費解，於是問他，“你爲什麼要跳舞?”海森堡回他，“當有美好的姑娘作伴時，跳舞總是一種樂趣。”狄拉克思索了幾分鐘後說，“但是海森堡你是怎麼提前就知道這些女孩是美好的呢?”
愛的降臨
後來有一天，某個意義非凡的人走進了狄拉克的生活。她的名字叫瑪吉特·魏格納，是一位匈牙利物理學家的妹妹，同時也是剛離婚且擁有兩個孩子的母親。她到新澤西州來看望正在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的哥哥，而狄拉克也剛剛到這裏。 朋友和家人都稱她“曼奇”。有一天，她和哥哥正在用餐，她注意到一位低着頭身體虛弱的年輕男人走進了餐館。她問道：“這是誰?”“那是去年諾貝爾獎得主之一的保羅·狄拉克”她哥哥回答道。她又回道“那爲什麼不叫他和我們一起用餐呢?”
於是乎他們漸漸成爲了熟人，最終瑪吉特改變了狄拉克的生活。
法米爾寫到：
他們倆的個性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沉默寡言，有分寸，客觀，冷漠;她健談，衝動，主觀且熱情。
曼奇，一個自詡“科學盲”的女人，填補了狄拉克生命的空白。他們第一次約會以後，兩個人也會偶爾在一起吃飯，但是辦公室離愛因斯坦僅差兩道門的狄拉克仍然把重心放在工作上。
曼奇回到歐洲以後，他們兩個就保持着一種並不平等的通信關係。曼奇每隔幾天就寫長達幾頁的信寄過去，而狄拉克就每隔幾周才用幾句話迴應她。但曼奇比狄拉克更加堅信簡·奧斯汀所說的“普遍公認的真理”：“一個幸運的男人必然需要一個妻子。”
她一直堅持着寫信，儘管狄拉克曾經對她發出了嚴厲的警告：
恐怕我沒辦法用很美好的信來回復你——可能這源於我的感覺十分遲鈍，而且我的生活主要關心的是事實而不是感受。
當她抱怨她提出的許多問題，這些都是關於狄拉克的日常生活和感受的問題，均沒有得到他的答覆後，狄拉克便畫出了一份圖表，把曼奇的問題列在左側，而他在圖標右側一一對應解答。針對她的提問“那我還應該愛誰?”狄拉克回覆說：“你不應該指望我來回答這個問題。如果我說了，你會覺得我很殘酷。”而她的另一個問題：“那你對我有沒有感覺?”狄拉克回答說：“是的，一些。”
曼奇意識到狄拉克並沒有發現到她的許多問題其實是主觀性的，於是告訴他，“那些問題中的大部分問題並不是要你回答。”最終，她覺得狄拉克十分木訥讓人討厭，曼奇寫信和他說，他應該“得到第二個諾貝爾獎——殘酷獎。”狄拉克回信說：
你知道我並不愛你。如果我假裝愛你，那就是我的錯，我從來沒有愛過人也不會明白愛情的感受。
但是過了一段時間，狄拉克的想法卻慢慢轉變了。他在布達佩斯見她以後，他回去寫道，“離開你以後我覺得很難過，而且我感覺自己仍然非常想念你。我不明白爲什麼會這樣，過去我和別人分開以後通常不會去想念他們。”於是這個以數學才能揭開了關於宇宙基本性質的新真理的人——狄拉克，通過他與曼奇的關係，發現了他從來沒有認識到的生活——關於人類生活的真理。
不久之後，當曼奇回訪他的時候，狄拉克便求婚了，曼奇也馬上答應了他。這對新婚夫妻不到一個月就出去度蜜月了，去了兩個月。後來他給她寫信說：
親愛的曼奇，我的最愛。你的出現讓我的生活發生了美好的改變。你使我覺得這纔像個人……我覺得除了讓你快樂，其他的都無關緊要，這纔是我生命中有意義的事情。
狄拉克的一位蘇聯的同事也認可狄拉克的看法：“很開心能看到狄拉克結婚了，因爲這會使他看起來更加人性化。”
狄拉克和曼奇，攝於1963年
狄拉克，一位埋頭於理論的人卻意外地在實踐中獲得了可喜的維度(婚姻與愛情的收穫)。這個曾經只關注思想理論的人發現了心靈生活。而且，這個已經在追求數學美的指導下擁有最大的貢獻的人，又發現了他以前從來沒有想到過的，人類生活的美。
簡而言之，一個才華橫溢但孤獨的人找到了他過去生命中缺少的美妙事物：愛。我和我的學生在這門課上學到了一些東西：科學確實可以揭示很多未知的謎團，但是現實中有很多事物是無法用科學解釋的，愛就是其中之一。
